人物|鱼玄机:人世悲欢一梦,如何得作双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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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|鱼玄机:人世悲欢一梦,如何得作双成?
文|念一 图|网络
《寓言》
红桃处处春色,碧柳家家明月;
邻楼新妆侍夜,闺中含情脉脉。
芙蓉花下鱼戏,带来天边雀声;
人世悲欢一梦,如何得作双成?
这首诗,出自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的鱼玄机之手。现在看来,更像是她悲剧命运的写照。有满腹才情却因出身卑微而难登大雅之堂,有如花美貌深情几多却等不到一个以爱相待的良人。
如此坎坷离奇,终是红颜易逝。
现存鱼玄机的诗作共有五十首,收录在《全唐诗·鱼玄机集》中,影响甚广,明代钟惺就曾作评价:“玄机盖才媛中之诗圣也”。而关于她的生平,历史记载几乎寥寥,只有一些野志资料中零星可见,这显然与鱼玄机在当时的身份地位低下有关。
好在,这些都并不妨碍鱼玄机成为名传千古的女诗人。事实上,无论是她的诗作,还是个人经历,都代表了那个时代背景下女性意识的觉醒,具有其独特而深刻的存在价值。
而她对自由和爱情求而不得的悲情人生,留给世人的,除了惋叹,更是反思。
唐会昌年间,长安城外,平康里,鱼幼微就出生在这里。
据载,其父是个屡试不中的落魄才子。女儿出生后,就把全部所学倾囊相授。鱼幼微也极其聪慧,五岁时就能诵诗数百篇首,七岁出口成章,十余岁便才惊方圆,是长安城里小有名气的女诗童。
也就是在这里,十二岁的鱼幼薇遇见了被誉为“花间词派鼻祖”的温筠庭。
一个暮春的午后,他慕名前来拜访,想见见风尘落魄的平康里,到底出了怎样一位女诗童。为了一试才气,温筠庭以来时路上所见的“江边柳”为题,请鱼幼微当场赋诗。
她自然没有令他失望,挥笔写就:
翠色连荒岸,烟姿入远楼;影铺春水面,花落钓人头。
根老藏鱼窟,枝底系客舟;萧萧风雨夜,惊梦复添愁。
高手过招,一眼即知。本就慕才而来的温筠庭瞬间被这位聪颖灵秀的小姑娘所折服,当场将她收入门下。
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温庭筠经常出入鱼家,为她指点诗作,帮衬家计。虽然明知对方比自己年长许多,且仕途不顺,浪迹成性,但面对益师益友的情谊,年轻的鱼幼微还是渐渐生出了朦胧而炙热的情愫。
对于这份少女情怀,温筠庭自然不会毫无知觉。遗憾的是,他没有选择接受。出于许多无法言说的理由,终其一生,他都在逃避她的感情。
不久之后,温筠庭前往襄阳,出任刺史幕僚。故人远去,一腔相思无着的鱼幼微,曾先后两次写以诗信相赠,一首是《遥寄飞卿》,另一首是《冬夜寄温飞卿》。可无论她如何翘首期盼,终究没有换来点滴回音。
不知道当年的温庭筠在寒冷的冬夜里手捧书信,读到“苦思搜诗灯下吟,不眠长夜怕寒衾”时,心里会想些什么。少女如泣如诉的思念和呼唤近在眼前,想必心中不会毫无涟漪。
只是有些温暖,他终归是给不了吧。
很多人说鱼幼微后来所有的不幸际遇,皆因此而起。但在我看来,他不过是那把开启了她命运之轮的钥匙罢了。
也许,他比谁都看得清楚明白,如此才貌兼具性情浓烈的女子,不可能属于自己。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。
三年,长安城外的柳树绿了又绿。鱼幼微终于等回了温筠庭。
只是这一次,他的身边站了另外一个男人,刚到京城赴任的左补阕官职的李亿。同样地,李亿也是慕才而来的。
他在游玩崇真观时,看到鱼幼微题在此处的诗句 “云峰满目放春晴,历历银钩指下生;自恨罗衣掩诗句,举头空羡榜中名”后,对之倾慕不己,找到了温筠庭,求他帮自己引荐相识。
对此,温筠庭也是乐意撮合的。在他看来,年纪轻轻就己身居高官的李亿,与自己比起来,无论哪个方面都是更适合鱼幼微的良配。
不知道因为对温筠庭死心了,还是因为真有眼缘,总之,鱼幼微答应了这门婚事,成了李亿的侍妾。
这一年,鱼幼微十六岁。
新婚伊始,对于自己苦苦追求来的鱼幼微,李亿是宠爱的。他为她在长安城西林亭置下了一栋住宅,陪着她赋诗饮茶,耳侬软语。那段琴瑟合鸣的时光,大概也是鱼幼微一生中最为幸福安稳的时光。她写《愁李学士寄簟》:
珍簟新铺翡翠楼,泓澄玉水记方流。
唯应云扇情相似,同向银床恨早秋。
可以想像,她是那样的爱他,就连对着他送来的一张凉席,也能生出如此的柔情蜜意来。
可惜的是,好景难长。随着李亿元配妻子裴氏的到来,这场维持了三个月的婚姻便如梦幻泡影般,一击就碎。
裴氏出身名门,家族在朝中势力不小,看到李亿对鱼幼微如此宠爱,哪里还容得下这口气,先是各种找茬和挑剔,后来实在入不了眼,就逼着李亿写休书,将鱼幼微逐地出门。
而这一逐,也就此将鱼幼微推向了不归路。
李亿爱不爱鱼幼微?或许是爱的吧。据说,他将她安排进咸宜观时,为她准备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,还曾与她约定,等三年后再来接她回家。
汉江河畔的咸阳观里,青灯古佛,岁月悠悠,哪里又盛得下她蓬勃的青春和爱情。
她给他写情诗,一首又一首,首首道相思。其中最著名的是《江陵愁望寄子安》:
枫叶千枝复万枝,江桥掩映暮帆迟。
忆君心似西江水,日夜东流无歇时。
可惜,这些写满深沉的眷念和相思的书信,却始终不可能有被寄出的机会。其实就算有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对李亿而言,比起自己的大好前程,背弃对一个侍妾的诺言,自然是要容易得多的事情。
于是,在漫长的等待过后,鱼玄机等来的是李亿举家赴任扬州的消息。也就是这个消息,让她真正地陷入了绝望之中,泪流满面地写下了那首被后世无数女子所吟唱的《赠邻女》:
羞日遮罗袖,愁春懒起妆。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心郎。
枕上潜垂泪,花间暗断肠。自能窥宋玉,何必恨王昌。
温庭筠离开了,李亿也走了。所爱的男人一一地离她而去,而自己空有满腹才情和如花美貌又有何用?最难求的,不过是一个真心相待之人。
可无论如何垂泪与断肠,除非寻死,否则你总得咬着牙擦干泪,因为生活总是要继续的。
只是此后起,世间再无痴情女子鱼幼微,只有渴望像男人一样为掌握自己命运的道姑鱼玄机。
彼时,咸宜观外,是“鱼玄机诗文候教”的艳帜高张。
兴致来时,便以桃花染色制作诗笺,顺溪水而下。这些含着淡香的诗笺就像一场猎奇的邀约,一度引得无数王孙公子“满城尽逐桃花笺”。
很快,咸宜观再也没有了上鱼玄机害怕的清冷和寂静。它的门外,永远是车水马龙,门庭若市,人人都想争着有机会来一睹这个色艺双绝的道姑究竟有何魅力,能让那么多的男人趋之若鹜,神魂颠倒。
鱼玄机觉得快乐吗?也许一言难尽。《道怀诗》,写的就是她当时的境况:
闲散身无事,风光且乐游;断云江上月,解缆海中舟。
琴弄萧梁专,诗吟庚亮楼;丛篁堪作伴,片石好为筹。
燕雀徒为贵,金银志不求;满怀春绿酒,对月夜琴幽。
绕砌皆清趣,抽簪映细流;卧床书删遍,半醉起梳头。
煮酒谈心,抚琴梳妆,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。她的身旁再也不缺热闹,更不缺相伴的男人,可是大概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地知道,真正的有情人该有多难寻找吧?
何况,才慧心明如她,又怎么可能查察不到,这日复一日的寻欢作乐背后,其实是日渐无望的人生?
后世之人因此将她视为风流荡妇的并不少见,但在我看来,鱼玄机的悲剧,恰恰在于她对命运的不甘折服,在于她至始至终不曾放弃对爱情的渴望。在《和人》一诗中,她将困惑尽数道尽:
茫茫九陌无知己,暮去朝来典绣衣。宝匣镜昏蝉鬓乱,博山炉暖麝烟微。
多情公子春留句,少思文君昼掩扉。莫惜羊车频列载,柳丝梅绽正芳菲。
有堪比“文君”的美好期待,却没有等得到司马相如的命运。越是绝望,越是困惑;越是困惑,越是放纵;越是放纵,就是越是惶然。
恰如她的名字,命有玄机,是走不出的困境。
她也努力挣扎过。据说,出家之后的鱼玄机曾十分赏识一位才气极高的近邻李郢,并多次写诗向他表明心迹。《闻李端公垂钓回寄赠》就是这样一首大胆而直白的求爱诗:
无限荷香染暑衣,阮郎何处弄船归。
自惭不及鸳鸯侣,犹得双双近钓矶。
可想而知,结果同样没有让她得偿如愿。
后来再看鱼的诗作,就会发现她短暂的一生中所留存的绝大部分诗作,者是写给自己所爱之人的。讽刺的是,对爱的追求激发了她的无限诗情,却同时也成为让她一生欲罢不能的痛苦之根源。
性情越大越易怒的鱼玄机,最终杀死了侍婢绿翘。传说中的原因,是因为她发现绿翘试图勾引自己当时的情人陈韪,怒从中来,将其鞭打致死。
为此,她也付出了自己生命的代价,被处以死刑。死时,只有二十六岁。
剧本《鱼玄机》中曾这样描述她死时的场景:
行刑官问:鱼玄机,本官仁厚,你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?
她仰天长叹:这世间,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。
手起,刀落。一代才女,从此香消玉殒。
当然,这些都只是后来我们所臆想的故事罢了。
没有人知道那时的她在想些什么,或是会想起谁,是那个十三岁时来到她身旁的温筠庭,还是曾给过她短暂爱情的李子安?
再回过头去看,也许从她降生在平康里,成为女诗童的那一刻起,悲剧就己经注定了。毕竟,在那个时代背景下,女人渴望爱与自由,是一件太奢侈的事。
但那又如何呢?
于她而言,或许尽情地爱过,真实地活过,就足够了。余下的,就留待他人去慢慢评说吧。
有道是:咸观犹可叹,何处解玄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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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
念一,80后女子,自媒体写作者,现居福州。个人公众号 :念念时光。